Adio

〔米英〕雪夜

  阿尔弗雷德静静伫立在墨绿色的公交站牌旁,橙黄色的路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落满雪花的空地上,于是那一小片区域便被覆上一层深色的暗影。他望着那些飘摇着降落的银灰的雪,有一些在灯光下呈现出浅金色,就像熔炼钢铁时无数飞溅燃烧的火星一般。或许摸上去会觉得烫手呢,阿尔弗雷德想。然而他无法伸出手去。因此他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
  有几片雪花飘落到他身上,他屏住呼吸感受着它们的温度,但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些细小的冰晶便已融成了水,进而消失不见。或许是因为它们同四周的空气同样寒冷吧,他想。尽管他也没有什么神经组织或大脑皮层来感受冷热,但那个正朝着自己走过来的金发青年呼吸间脸旁萦绕着的那团白雾能够充分证明这一点。
  那个人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墨绿色羽绒服,垂在背后的羽绒帽檐镶着一圈与雪同色的白色绒毛,在风里发出细小的颤动。或许是因为畏冷的缘故,他低头将小半张脸埋在羊绒格子围巾里,額前的金发细碎而又柔软地垂落下来,遮住了那双祖母绿的眼眸。
  阿尔弗雷德看着他在公交站牌旁停下,偏过头朝公交驶来的方向望去。靴子留下的脚印破坏了他面前那片雪地的平整,但阿尔弗雷德却一点也不介意。
  过来坐吧。尽管不能发出声音,阿尔弗雷德还是固执地朝他发出了邀请。站着不会累吗,过来坐着歇一会吧,距离下一辆公交到达还有半个小时呢,阿尔弗雷德说完后想了想,又添上一句。Hero可以为你挡雪。
  对方站在那里又眺望了一阵后,竟然真的转身走了过来。
  欢迎来坐——诶?!阿尔弗雷德的语调在中途拐了个弯,逆势上扬。因为对方并没有像他预想中的那样坐下来,而是微微偏着头打量着他,缝在羊绒帽顶部的那只毛线团随着他的动作俏皮地晃动了一下。
  阿尔弗雷德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然后与自己胸前的广告牌上手持圆盾正义凛然的美国队长短暂地对视了一秒。
  你在看这个吗?阿尔弗雷德说,尽管语气有些失落。市政府上周刚刚给我们换上的新海报,我想这附近的每个候车亭都有吧——话说,你真的不想过来坐一会吗?
  他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流露出希冀,尽管他下一秒便为自己的过分坦诚而感到懊悔。但是管他呢,阿尔弗雷德想,反正他也听不到我说的那些话——甚至连我自己都听不到。
  在他兀自胡思乱想着的时候,金发青年已经站在了那条金属长凳的旁边。有一个瞬间阿尔弗雷德眼前闪过一丝微弱的金色光芒,凳面上的雪似乎是消失了。但当他定睛看去时,雪花仍然好端端地覆盖住长凳,青年坐在凳子的最右端整理着他的羊绒围巾。
  是错觉吧。阿尔弗雷德想。
  他很快就忘了这段看上去无关紧要的插曲,只是看着青年纤瘦的背影,心想如果自己是个人类的话……这算不算是他坐在了我的腿上?他想象着那个画面,脸颊迅速升温,于是亭子顶部的积雪飞快地融成一滩水滚落到地上。
  接下来阿尔弗雷德开始试着同青年聊天。对方的出现似乎打开了他身上的某个开关,或是激发了他潜藏的表现欲,使他今天格外地话多。
  在阿尔弗雷德第十九次成功用笑话将自己逗笑后,他低头去看那个金发青年,对方却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头靠着一边的候车亭柱子,闭着眼,雪花糖霜般凝结在他纤长的金色睫羽上。
  真想碰一下啊。阿尔弗雷德定定地凝视了许久,低头笑了起来。
  
  
  雪渐渐下得大了,狂风卷起漫天的鹅毛大雪使得它们像受伤的鸽子一般挣扎着坠落下来。此时那个狭长的顶棚已经挡不住肆虐的风雪了,阿尔弗雷德无措地看着坐在长椅上的金发青年,他的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这样下去他会感冒的,阿尔弗雷德想,于是他试着将他的头部——也就是那个顶棚——往前伸去。他刚刚尝试着弯下了一个很小的角度,组成他躯体的那块压缩钢板便发出了令人心颤的声音,并小幅度地持续振动着。他不得不停止了这个危险的行为。
  很显然,合金钢板并不是钢筋橡皮泥,它的强度太高,无论阿尔弗雷德如何用力也没办法使它弯下去,他只能使它折断。
  阿尔弗雷德懊恼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金发青年熟睡的脸。抱歉,他说,有些忧伤地敛起眉,只是Hero真的做不到……
  对方仍然沉浸在睡梦中,脸埋在围巾里小声地咳了一声,然后无意识地用头蹭了蹭阿尔弗雷德的胳膊。他坐得久了,身体上的温度渐渐传到长凳上,于是阿尔弗雷德又面红耳赤起来,脑海中一些恍惚的画面一闪而过。
  嘿,似乎并不是做不到呢,他突然灵光一现。左右看了看两侧的街道,没有人,路灯光毫无阻碍地倾洒在平直的道路上。
  如果只能折断的话,那就折断好了。他这么想道,于是一寸一寸地俯下身去,同时用目光丈量着双方之间的距离并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以免失误地砸到对方。周身持续发出崩裂般的响声,他很担心这些噪音会把青年吵醒,但是万幸的是,在他完成这一切之后,对方也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阿尔弗雷德此时已经从中部断为了两截,前后两块钢板互相支撑着挡在金发青年的上方,呈一个稳定的三角形。
  就像一个拥抱。阿尔弗雷德伏在对方身上想。但或许还不能算,毕竟由于自己身上太过寒冷的缘故,他没有触碰到青年。借着一点折射过来的路灯光,他用视线小心地描摹着青年精致的面庞,感觉心里暖融融的像是有什么化掉了一般。如果我真的能抱一下你就好了。他仗着对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小声地说道。
  或许等待着他的命运只能是这样:他很快就会被过往的路人发现,然后他会被拖车拖走,被送到垃圾处理场之类的地方,或是被扔进熔炼炉中进行回收利用。而眼前的青年不会知道这一切。阿尔弗雷德想。但是管他呢,我只要此刻,此刻就是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晚点的公交终于嘎吱一声在车站旁停下。车内空荡荡的没有乘客。司机冒着风雪走到断裂损坏了的候车亭前,弯下腰,然后看见兀自坐在那里沉睡着的金发年轻人。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对方推醒。
  亚瑟被推了几下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用尚未聚焦的眼睛看着一旁焦急的司机。
  “没事吧?没事吧?”司机五指张开在他眼前晃着,然后将亚瑟从那里拉了出来,“受伤了吗?”
  亚瑟摇摇头,调整了一下头顶毛线帽的位置。
  “没事就好。”司机松了口气,指着裂成两半的候车亭说,“你看这有多危险啊。你刚才就坐在那里,那块广告板断了以后倒下来,差一点就要砸到你了。”他说着拍了拍亚瑟的肩,“下次可千万别随便往这种地方坐。要不是你运气好,下辈子说不定就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才不是呢!你这个死老头子快给我闭嘴!阿尔弗雷德没等司机说完便气愤地大吼。危险个鬼!Hero那只不过是为了给他挡雪而已!而且我有分寸的,绝不会砸到他!
  在司机说完后,那个金发青年低下头微微皱着眉看着阿尔弗雷德,像是灾难过后的心有余悸。
  阿尔弗雷德在看到那个表情后,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没什么好解释的了,你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阿尔弗雷德自暴自弃地想,而且就算我对你说了你也不会信的,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为了替别人挡雪而把自己弄断的候车亭呢,听起来就像个愚蠢的笑话。那么你听了以后是会不以为然还是会哈哈大笑呢。
  更何况,他有些悲哀地想,实际上我无论说什么你都听不到,不是吗。
  
  
  猛烈的风贴着地面卷起满地银白的大雪,空气中的温度急剧下降,司机裹紧了羽绒外套,对亚瑟说:“既然没事就先上车吧,下次注意些就好了。”
  亚瑟犹豫了一下,说:“抱歉,我就不上车了。”他笑着无奈地耸耸肩,“出门忘记带钱了。”
  “OK,”司机也无奈地挑了下眉,“虽然我很乐意免费载你回去,但是我总不能违反规定。你家离得远吗?”
  “不远。很快就能到。”亚瑟说。
  “Take care. ”司机点点头,往回走去。
  亚瑟看着司机回到驾驶座上,微笑着朝自己挥了挥手,然后驾驶着公交车驶离了车站。在公交车彻底消失在街角处时亚瑟回过头,看着地上断裂的候车亭,然后他踩着满地的银白走了过去。
  阿尔弗雷德仍然沉浸在悲伤之中,直到对方将手放在他的头上他才反应过来,他连忙抬起头,然后对上那双祖母绿的双眸。
  这次不是错觉了,对方的确在看着他,并且是看着他的眼睛。阿尔弗雷德愣了一下,接着就看到对方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根魔法棒,棒头镶着金色的星星。金发青年低头看着他笑了笑。
  “你刚才说,想要一个拥抱?”
  
  THE END
  
  

  *毛姆,月亮与六便士
  
  一只纯情的候车亭阿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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